霍去病齿间轻轻飘出这一个字，调转马头，慢慢踱马而出，看着此刻明媚高升的日头，声音中不带半分波澜地道：“修复浮桥，午时受降。”
一场兵乱，还未开始便消弭在霍去病单骑闯营的威慑之中，浑邪王亲自下令诛杀八千名哗变士卒。
阿皎在庭院内给霍去病煎药，煎完药后看着已经过了午时，却还不见部队回城，心中疑惑，正要问方乘，走出偏室却看到了赵破奴。
赵破奴是来取东西的，今日霍去病出城受降，他固守金城，看到阿皎从偏室内走出来，愣了一愣，才道：“阿皎姑娘？”
阿皎还是一身男装，见他认出自己，也就爽快道：“赵将军。”
赵破奴几次回护于她，她心里很是感激。
赵破奴闻见偏室里的药香，心里暗想着霍去病的确有几分本事，短短两三日，本来剑拔弩张的姑娘竟然摇身一变成了看护他的医师。
“霍将军回来了么？受降需要这么久么？”阿皎问道，“给他煎的药都要凉了。”
“很快就结束了。”赵破奴含笑道，“他那个脾气，给他灌点冷药才好呢。”
阿皎噗嗤一声笑出来，“对啊，霍将军的脾气可真是叫人……”她有种在背后非议别人的心虚感，吐了吐舌头。
赵破奴哈哈一笑。
正在这时，有个士兵跑进来问道：“阿皎医师在么？”
阿皎没见过他，赵破奴却认出这是霍去病手下的人，代为答道：“怎么了？”
“休屠王大阏氏难产，请阿皎姑娘过去！”
不是去受降的么？怎么连休屠王阏氏难产也管起来了？
阿皎愣了一愣，她才不过十六岁，硬着头皮道：“妇产一科，我实在是不太精通。”
“军营里的军医就更不会了，将军指名要你去呢，阿皎医师快些吧！”兵士不敢违背将军号令，半推半让地催着阿皎抱着药箱出了院子。
阿皎哭笑不得地随他出门上了马，她是会骑马的，这匹骏马又温顺听话，她翻身上马，就跟着那个士兵去了。
阿皎还是第一次自主道出金城，潦草地窥看了一遍金城的全貌，实在是宏伟壮观。黄河上的浮桥还未拆卸，她小心翼翼地纵马跃上浮桥，黄河水汹涌澎湃，随水风而来的，还有一股浓重的血腥气。
阿皎愣了愣，心中涌上不祥的预感。
不知过了多久，等纵马跃上黄河对岸，一股比方才更为浓重的血腥气铺天盖地地涌过来，她下意识地掩住口鼻，抬眼看去，目之所及，一片血色。
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在颤抖，“这是……什么回事？”
“浑邪王帐下匈奴兵哗变，诛了八千人。”边上的兵士道，“幸而今日将军单骑入营，制住了浑邪王，否则这帮匈奴人，还不知道猖狂成什么样子呢……”
阿皎见到草地上堆叠起来的尸首，还有流淌着汇集着如同溪水的血流，尸山血海，一时间只觉得脑中轰然作响，一阵恶心感自胃中翻涌上来，根本听不见他在耳边说什么，只是木木地纵马跟着他再往前去。
“匈奴阏氏她们还在前面呢，医师我们可得快点啊。”
那士卒催促道。
阿皎攥紧了缰绳，胸口的滞闷和恶心翻涌不休，她突然挥鞭，打马而去，迎面而来的午后秋风带着几分阳光的温暖，混杂着土腥气，还有野花的香气，马匹身上的味道，什么味道都好，她又狠狠挥鞭，马儿嘶鸣一声向前冲去。
什么味道都好，快点冲去这些血腥气吧……
“诶！医师！”
后面的兵士吃了一惊，连忙纵马去追她，阿皎的马越来越快，奔腾如电，眼看着离匈奴阏氏那边的帐篷只有一箭之地了，她却恍若未觉，丝毫没有减速的意思。
阿皎只觉得喉咙和鼻腔都被风堵满，正当此刻，突然有人策马追上了她，有力的臂膀凌空一挥握住她手中的缰绳，狠狠一勒。
骏马嘶鸣一声，高高扬起前蹄，阿皎没有防备间松了缰绳，被甩了下来，滚在了草地上。
那逼近她的一人一骑慢慢踱过来，马背上的男子铁甲玄铠，声音冷漠，“好玩么？”
阿皎维持着从马背上摔下来的姿势，呆呆的，抬头看着神情冷漠的霍去病，一双眼睛里突然涌上了泪，那泪来得又急又汹涌，一颗一颗，似是晶莹的水玉落了下来，她深深吸了一下鼻子，“霍去病，死了好多人……为什么会死这么多人……”
“军中哗变，诛之以安军心。”
霍去病声音平静，看着坐在地上哭的阿皎。
“可是那些都是人命啊……匈奴人的命，也是人命啊！”她突然抬起头朝他吼道。
霍去病看着她，“若今日他们不死，他们就会越过浮桥，杀入金城，匈奴人的马蹄和刀兵长驱直入，踏破汉家的关城，死的就会是汉家儿郎，可能是方乘，是赵破奴，甚至是淳于晋，是……我，而像你这样的女子会被掳走，被侮辱，被杀死。”
“每个人的命都是命，只可惜自古以来，没有兵不血刃的太平。”他看了一会儿阿皎，神色是一种奇异的平静。
他跳下马赖，把坐在地上的阿皎一把抄起，阿皎吃了一惊，下意识地圈住了他的肩背，他身上的铠甲触手生凉。
霍去病把她放到自己的马背上，阿皎触到他冰凉的铠甲，缩了缩手，霍去病以为她要推开他，强硬地握住她的手，令阿皎低下头来，刚好对上他的眼睛，那双眼睛乌沉沉的，似是夜里流动的河水。他道，“有人死去，但还有人要出生，我是将军，执剑杀戮无可奈何，但你是医师，此刻有人的性命就握在你手里，去或不去，全在你一念之间。”
阿皎和他对视，他神色坚定。
心里绷紧的弦不知为何一松。
“我知道了，匈奴大阏氏在哪里？”阿皎吸了吸鼻子，分腿跨坐在马背上问他。
“好姑娘。”霍去病笑了一下，随即也翻身上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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