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得隐隐的脚步声，霍去病骤然睁开眼来。
虽然他因为药力四肢疲软，但是神思却十分清明。
他被关押在此处已有三日。
他一向是开疆拓土，征伐挥戈的那一方，却没想过自己还有被困锁牢室的一日。
他耳力过人，听得脚步轻缓，是女子拖着裙裾款步而来。
脚步缓缓停住，霍去病抬起眼来，牢室之外立着个女子。烛火幽幽，他目光扫过，女子容颜清丽，一身湖水绿的信期绣罗绮绵裙，十分娇美。
她好奇地看着端坐于牢室中的男子。
一路行来，困守在戒律堂中的人，都是狼狈萎顿，唯有此人虽然受药力所困，却依旧神姿爽朗，磊落出尘。
这般的人，怎么会追随着阿皎，一路行来？
她开口问道：“你便是跟随阿皎一路行来的郎君？”
霍去病并未开口，注意到她的眼神一直落到自己的唇上，他便了然，道：“你是文姬？”
文姬笑起来，灿然生花，“你知道我？”
霍去病道：“有所耳闻。”
文姬饶有兴味地抚过自己的鬓发，“阿皎怎么同你说起我的？说我抢了她的夫婿？还是说我欺负她了？”
霍去病道：“阿皎从未说过你半分不是。”
文姬笑，“她一贯是这样，嘴上从不说谁半分不是，装的一副纯良无辜的模样，若非如此，闻人过大约也不会将她带回门中。”
霍去病不再说话，只是看着她，目光如炬。
文姬却不以为意，继续问道：“你和阿皎认识多久了？”
见霍去病不答，她又道：“屈指一算，自她脱离山门自此，也不过月余，你们彼此相识不过这二三十日，你便这般相信回护于她？你就不想知道，阿皎在与你相识之前，是如何的么？”
霍去病抬起眼来，直视她，“我与她之间信任与否，欺骗与否，是我二人之事，不劳旁人费心。而她遇见我之前是什么模样，我亦不在乎。”
文姬抚过自己袖口的手一顿，“真是可惜。”
霍去病问，“如何可惜？”
文姬轻轻地摇了摇头，明明是惋惜神色，却偏偏暗藏机锋，“阿皎天性洒脱，你绊住了她，这次恐怕……”
她话音未落，又有一阵急促脚步声传来。
文姬听不见，但是一直随侍在她身边的侍女却听见了，轻牵她衣袂，文姬才反应过来，转身看见是掌门带着手下几位掌道师叔，后面还跟着冯冶冯曦。
几人都是行色匆匆。
文姬暗暗纳罕，还是敛衽行了一礼，“父亲，师叔。”
掌门点了点头，“夜色已深，你在此处做什么？”
“我……我听闻阿皎记挂此人，特来戒律堂探看。”文姬避开冯曦直直如剑的目光，“父亲和师叔们夜间来此，是为了什么？”
掌门皱起眉道：“你身子娇弱，戒律堂里阴湿，早些回去。”
文姬又是敛衽一礼，“是，父亲。”
随后便先退出了戒律堂的牢室。
掌门捋了捋长髯，示意冯冶打开牢室门，他却未进去，又对冯冶道：“给他服下吧。”
冯冶应是，接过身后掌道师叔递过来的玉瓶，走到霍去病身边，自瓶内倒出两枚小小褐色丸药，对霍去病道：“这是软骨散的解药。”
霍去病抬手拈起一粒，看着神色肃然的长生宗掌门，以及身后的掌道人，心下一紧，莫非阿皎……
他问道：“掌门这是何意？”
“门下弟子眼拙，不识骠骑将军，误将将军擒入山门，老朽深感歉意。今奉上软骨散解药，山下也已为将军备上快马，将军即刻便可启程。”
掌门细细打量了一遍霍去病。
先前冯冶与冯曦前来回报，说同阿皎一同捕回来的人是大汉的骠骑将军，他犹有疑虑，今日下午收到弟子快马送回的骠骑将军的绘相，与此人有五六分相似，心下不由得信了三分。此刻再观他举止，便知其出自行伍，又带有贵族矜傲，心下便已确定。
此人便如阿皎所说，是骠骑将军霍去病。
霍去病手中拈着丸药，却没有一口吞下的打算，只是把玩着，问掌门，“在下来时，身边还有一医女，唤做阿皎，不知她是否也已经在山下相候，即刻可与在下一同上路？”
掌门沉声道：“此女是叛出我山门之孽徒，自当由我门中加以处置，不劳将军费心。”
他声音沉缓，但是不容拒绝。
霍去病挑起长眉道：“若我非要费心呢？”
掌门眉间一凝，整个牢室之中似是有泰岳无形压下。
霍去病感觉到肩上一沉。
掌门道：“朝堂与江湖终究陌路，阿皎如何，与将军并无干系。”
这样的气势威压之下，霍去病竟然面不改色，问道：“朝堂与江湖无关？如今河西收复，千里沃土尽属大汉，长生宗目无法度，横加拘禁，是真的不怕朝廷之中精兵铁骑，荡平山门？”
身后一名掌道人道：“竟为了区区一女子放言荡平我宗，实在是以权谋私！”
霍去病慢条斯理道：“以权谋私又如何？掌门难道不是么？”
掌道人骇然道：“什么？”
周围人齐齐将目光转向了掌门。
掌门气急道：“胡言！”意识到自己的事态，才咳了咳道，“自古以来，子女婚姻皆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阿皎养父远走，她的婚事自当由我做主！况且今日将军身后并无千军万马，难道是想行以一敌万之举么？”
声音中已经含了隐隐的威胁之意。
身后的几位弟子，也都暗暗地将手按在配剑之上。
冯冶皱眉，低声劝霍去病，“师祖功力深不可测，若惹他生气，你怕是就走不了了。”
霍去病看着手中药丸，微微勾起唇角，化作一抹玩味的笑意，眼神却如刀兵般锋利，丝毫无视着面前数位功力高深的武学高人，仿佛这并不是一场威逼，而是一场平等的博弈。
功力深不可测又如何，还不是有弱点。
他们对霍去病的身份，以及他身后的朝堂有着深深的忌惮。
而他们的忌惮，便是他和阿皎的生路。
冯冶见他不动，又低声道：“你走了，阿皎才没有牵挂。”
药丸在指尖散发着清苦香气，霍去病眼神微微一动，转手将那丸药塞入口中，咽下，然后道：“我要见她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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