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心中极为震动，轻牵她衣袂，不知如何才能表达此刻心中的感动。
“小傻子阿皎，哭什么。”冯曦抹了抹她眼角湿润水泽，“若是有朝一日我或是你冯师兄遇到此种局面，你也不会袖手旁观的。”
阿皎咬唇做思索状，“那可未必……”
头上挨了冯曦毫不客气的一下，“解药给我吐出来！”
阿皎微微一笑，笑意里有着轻松神色，倒是叫霍去病微微放下心来。
霍去病道：“长生宗当会派人暗中追踪我，我先走一步，但阿苍会一直跟着你，若有任何问题，便传信给我。”
阿皎见他茶碗中茶汤饮尽，伸手拿起铜杓为他添茶，收回手时却被他握在手中。
烛火颤了一颤。
阿皎抬眼，看见他目光殷切，似是倒映着那簇小小火苗，“我会在张掖停留，等着你来找我。”
她的手因为药力的缘故，有些凉，因此握着她的霍去病的手显得愈发热烫。阿皎下意识地抽手，却被他牢牢握住。
“我在张掖等你。”
霍去病的目光和语气一样不可置否。
阿皎道：“从金城辗转至小月氏，再从小月氏至酒泉，我逃你也跟着逃，我走你也跟着走。霍去病，莫不是我一日不说我不讨厌你了，你便要一直跟着我？”
“也是，也不是。”霍去病的食指轻轻摩挲过她手背，随即便放开她的手，眼中露出些许狡黠笑意，“这个答复，等你到了张掖我再说于你听。”
阿皎不屑道：“吊人胃口。”
霍去病轻轻摇头：“傻子。”
阿皎伸手便要用铜杓去打他的手，“那你莫喝我煮的茶。”
霍去病眼疾手快躲开，瞥了一眼墙角放着的漏刻，“还有一会儿。”
“嗯？”
“还有一会儿，我便走了。”霍去病道。
阿皎轻轻地“嗯”了一声。
二人隔着一樽小小的茶鼎，鼎中茶烟氤氲，烛火婉约，各自无言。
霍去病看着阿皎。
明丽的烛火之下，她睫羽低垂，在脸上布下一片小小的扇形阴影。一头乌云般的鬓发梳做垂髻，更添婉约。
比起金城中的猜忌，小月氏的历险，黄沙里的暗杀，此刻各自分茶的时光无言而静好，竟然叫他有几分不舍。
他骤然生出一种此刻纵马携她而去的想法来。
但是时刻一到，他还是不得不放下手中的这碗茶。
他起身，转过折屏时，阿皎隔着纱屏叫住他：“一路平安，万事小心。”
霍去病隔着屏风深深看了她一眼，“善自珍重。”
阿皎听见他的步履不停，一会儿便消失在了楼下，她收拾器皿的手一顿，提起裙裾，走到窗前，微微推开一线，隔着木樨花树看见提灯的一行人渐行渐远。
她方合上窗，却又听见有人急匆匆步上楼来。
莫不是霍去病又去而复返？
想到小月氏挑翻十余人纵马而来的身影，她笑着摇头，这种事情他也不是第一次做。
她一颗心跳跃不定，启唇道：“你怎么又回来……”
话语一顿。
面前的男子一身雪白深衣，手中指间，修眉长目，气质清华，腰间玉牌因着过于急促的步伐而微微晃动，翻过来的那一面上，清晰地镌刻着他的姓名。
长生宗武道，郭行。
他蹙眉盯着她，声音冷硬地问道：“他……是谁？”
她口中之人，是谁？
惊讶过后，阿皎的神色转为淡然，敛衽一礼，温静端庄，“郭师兄。”
见她神色淡然冷漠地行了一礼，郭行的声音有些哑，“阿皎，我们如今相见，只能这般生分了么？”
阿皎直起身来，与他错身而过，转回纱屏之后，开始整理几案上的茶具，“如今夜深，还请师兄离去，否则孤男寡女，恐惹人闲话。”
郭行转过屏风来，直直看她，“那方才那人呢？方才之人与你秉烛夜话，便非是孤男寡女，惹人闲话！”
他本在西域除匪，听闻阿皎被抓回长生宗，连夜赶回，跑死了两匹快马，夤夜入山，连气都不曾喘一口便来寻她。谁知一来便被冯冶拦住，说阿皎正在楼阁中与人话别。
话别？
与谁人话别？
大汉的骠骑将军，为了她辗转千余里，甘心被困长生宗之中也要带走她。
一句一句似是长钉牢牢钉死在他心口，痛得他无法言说。
阿皎的手上一顿，颇为好像地抬起眼来，“师兄管的未必也太宽了，早在那日方圆堂中，你我早已言明，从此恩断义绝两不相干，如今你又是以什么身份来干涉我？”
那日方圆堂中，他折腰向师祖求娶文姬的那一刻起，她便已经告诉自己，从此世上，再无照顾她体贴她，事事以她为先的郭行。
从此世上，只有孑然一身的阿皎。
从此她那一颗心慕郭行的心已死。
此后，郭行何种举动，生死也好，嫁娶也罢，都再与她毫不相干。
“阿皎！”郭行伸手便要去握住她的肩，“他护不住你的！此刻他已经纵马出了山门，他是大汉的将军，你以为他真的还会回来么！”
他清华出尘的面容上，出现了一丝的扭曲。
阿皎似是丝毫感觉不到他死死握住她肩头的手，神色淡然，“是我要他走的，也不打算等他再回来，他留在此处并不安全。”
郭行心中惊痛，手上加了分力道，“他任你嫁去小细流庄，你还这样为他着想？”
他手上的力道疼得阿皎一个瑟缩，但是面上却是依旧不见分毫，反而扬眉朝他灿然一笑道：“郭师兄，不劳你费心。”
阿皎去收茶碗，手一颤，茶碗跌落，凉了的茶汤溅落在她柳绿色的裙裾之上。
郭行敏锐地察觉到她身上渐渐疲软，连忙扶住即将倒下去的阿皎，“你怎么了！”
“软骨散解药效力过了。”阿皎冷冷一笑。
郭行咬牙，小心地为她探了脉，“师祖竟然……”
“何止师祖，还有你那文姬。”阿皎无力，只能任他揽着她，他身上丝丝缕缕的兰草气息无可避免地迎面扑来。
郭行拥紧了她，沉沉的声音在她耳畔，反复地道：“阿皎，我没有别的法子……我没有别的法子，你再等我两年，只要等我两年便好……我不会让你嫁去小细流庄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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