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铃医又如何，长桑君、扁鹊皆是铃医，周游列国，治病救人，流芳万古呢。”阿皎不服气，“况且容貌和行医又有何关联？难不成身为女子，便只有嫁入高门，才算是不枉此生？”
“这……这这……”云姑被她噎得说不出话来。
“好了，别吵了。”文姬被她们一来一回吵得头疼，揉着太阳穴道：“阿皎，云姑是不忍你风餐露宿，奔走乡里，女儿家不论如何，日后都是要嫁人生子的。”
云姑道：“就是。”
温姬拉过阿皎的手，看着她气鼓鼓的样子，笑道：“不过阿皎这一身歧黄之术过人，便这样丢了也是可惜，长安贵妇贵女众多，阿皎替她们瞧个头疼脑热的也不错。”
阿皎咬唇笑道：“那……温姬是打算借我钱了么？”
“等你替我将本钱赚回来了，你爱做什么做什么去。”温姬点了点她的鼻尖。
“多谢温姬！”阿皎高兴极了，站起来便转了个圈，手足上的银铃镯子叮铃作响，一下子便不见了人影，差点将门口报信的侍女撞倒。
侍女入了屋，道：“夫人，乐馆门外有女子求见。”
温姬拈起一颗青玉珠般的葡萄，问道：“是谁？”
“并未见过，但那女子说，曾得过白驹娘子的恩惠。”
温姬了然，小半月前，阿皎似是救过一个女子，“那便引她去后院寻阿皎吧。”
侍女顿了顿，“她指明了要寻夫人。”
美人缓缓步入屋中，浅碧色裙裾随着姗姗莲步微波起伏，似是六月中被风轻轻吹起的碧色荷浪。
温姬的目光上移，看见她身形窈窕，腰如束素，虽然蒙着面纱，辨不清容颜，但以她看人的眼光，便知道此女容貌定然不凡。
她缓缓行礼，出口时声音亦是极为悦耳，不似阿皎那般灵动，而似是春夜里的润玉，轻柔而勾人。
“妾李其姝，拜见夫人。”
“李娘子请起。”温姬缓缓打量她，“李娘子不去寻白驹，怎么来寻我？”
李其姝站起来，身边有侍女铺设坐席，她轻轻颔首，在坐席上坐下，仪态亦是优雅从容，如同空谷兰草随风轻摇。
“妾有一番话，想要对夫人说。”李其姝道。
“哦？娘子想说什么，不妨说来听听。”温姬将手中的葡萄搁下，眼中漾起几分兴趣。
李其姝抬手，仪态从容地解下了自己的面纱。
温姬和云姑都是缓缓一窒。
体美容冶，容光摄人，屋内恍然一亮。
温姬叹息道：“嫣然一笑，惑阳城，迷下蔡。如今方知，宋玉所言不虚。”
李其姝嫣然含笑，如同千朵芍药齐齐开放，华色含光，“不知妾所言，夫人可满意？”
温姬眼中略略划过一丝惊讶，随即笑道：“娘子这容貌，千言万语说不尽，我倒不知，该看出些什么，不妨请娘子明言。”
“妾听闻夫人在中山国内，寻访能歌善舞的良家子，不知妾的容貌，夫人可满意？”
温姬微微蹙眉，乐馆采选良家子一事极为隐秘，封口封得极牢，连阿皎都不知道，此女与乐馆唯一的交集便是阿皎，若非如此，她还能从何处得知？
“娘子仙姿神仪，即便是温姬这样的女子，亦是心折。”温姬捏起一粒葡萄，只是赞她容貌，却并不接她的话。
李其姝终究是年轻，话语间不硬不软的交锋试探，温姬等得起，而她却等不得，微微吸了一口气，道：“妾昔年在长安，与夫人有过一面之缘，曾见夫人华车骏马，出入高门，结交贵人，便知道夫人身份不凡。”
“长安？那是多少年前的事情了，在外客居多年，倒是真有些思乡之意了。”温姬将葡萄喂入口中，“原来李娘子也去过长安？”
“我出身倡家，父母曾是长安乐馆里的倡人，有幸在堂邑侯府的宴席之上奏乐。”李其姝嫣然一笑，风致楚楚，“夫人与当年比起来，风致不老，更胜往昔。”
温姬的脸色终于一变，手中不慎，掐破了葡萄皮，流了一手的汁液而不自觉。
李其姝的声音不再似方才那般轻柔婉约，而是多了一分破釜沉舟的坚决，“生男无喜，生女无怒，独不见卫子夫霸天下。这是天下女子至尊至贵的愿望，妾，亦有此心！”
她深深地伏拜下去。
夏日闷热的午后，熏风拂动帷幔，帘栊外蝉鸣涌来，屋内一时寂寂无声。
她感觉到温姬的目光牢牢锁在自己身上，像是要把她看穿。
“呵，金屋藏娇也好，独霸天下也好，天下便没有长盛不衰的宠爱。”半晌，她终于听见温姬开口，“成则卫皇后，败则戚夫人，此路一旦踏足便不能回头，你当真想好了？”
“妾不悔。”
她起身，走到李其姝面前，伸手扶起她道：“李娘子请起。”
李其姝起身，看到温姬意味深长的眼神落在她的身上，“你有天人之姿，又如此聪慧透彻，日后必定贵不可言。”
李其姝听得她此言，心终于安定下来，弯起一抹嫣然笑意，“还要夫人费心调教。”
温姬对她的谦和十分满意，命侍女为她带她去后院选住处，又叫云姑为她调去可靠的侍女。
李其姝谢过了温姬，随侍女一道出去了。
看着她的背影随着引路的侍女绕过了庭院中茂密的紫藤，云姑随着温姬步出屋子，云姑道：“夫人，此女如何得知我们采选良家子之事？是否是乐馆之中有人吃里扒外？”她又有些忧心，“乐馆的人都是这么多年一一挑拣过的，口风最紧，这样还是出了差错？”
温姬伸手扇了扇闷热的风，“便是这样，她还能得到消息，不得不说，此女的确有些本事。罢了，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
云姑道：“是否要去查一查她的底细？”
“那是自然，有底细和软肋的人才好拿捏。”温姬又道，“此女天人之姿，心思缜密，进退有度，手腕是还欠缺了些，但慢慢历练，假以时日，必定奇货可居。”
李其姝一个小小倡女，出身低微，但是谁又能知，这不是另一个传奇的开始呢？
金屋藏娇，歌女得幸，长安从来就是座不缺传奇的城池。
温姬看着积云堆叠，暗沉抑郁的天色，伸出手去，午后还熏热的风吹来，带来几颗豆大的雨滴，温姬的唇角带着奇妙的笑意，“山雨欲来，狂风满楼啊，该变天了，你说是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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