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来了？”
庞明脑子里一闪而逝的担忧被他这话给打乱了，“师父倒是躲懒了，可怜了徒弟我喽~”
这间屋子本来不是给人住的，霜凝堂里景致不错，春有桃花灼灼，夏有荷香阵阵，秋日里听雨打枯荷，冬日观雪后红梅。
以前先王在世时常来此观景，许是颓靡后难得的清醒，这里与整个王宫格格不入，若是不知这里只是王宫的一个院落，只会认为这是一个精致的园林。
没有代表着王权的富丽堂皇，只有四季应有的样子。
“咳……”庞隐喉咙一痒险些抑制不住的要轻咳出声，还好及时抑制住了，随后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说笑，缓缓转了转身，烛光落在他的侧脸显得格外的宁静，此时眼前之人似乎浑身都透着一股温和的气息，这一点都不像曾经的大监，更像是一个……一个慈祥等着孩子回家的老者，他的脊背不算挺立了，像是一棵不老松，即便名曰不老，可是依旧扛不住岁月的侵蚀摧残。
他还是没有征兆的衰老了。
“你这臭小子，还真是个得了便宜还卖乖的。”
庞隐睨了他一眼，“这王宫里有谁不想往上爬的，陪王伴驾那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
“这话跟我面前说说也就算了，要是让旁人知道了定要给你使小鞋的……”
庞隐也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只要碰上这小子就有操不完的心，明明他如今的手段完全不输自己，又有一身的好武艺，他还是忍不住的唠叨，现在他有点理解当初他爹端着陶碗边喝水边围着自己身后转的心情了。
养儿一百岁常忧九十九，他突然感觉自己是养了个儿子！
庞明没有插话，就这样静静的走过去，跪坐在他跟前，安安静静的听他说的每一句话，那样子还是跟小时候一模一样，伸手提过水壶摸摸上面的温度，有些余温，不算热了。
转而起身又重新从小炉上换了一壶热水，“师父天冷了，得注意保暖，这水冷了就倒掉，没必要还委屈自己。”
说着庞明似是察觉了什么吸了吸鼻子，随后黑眸一闪，不动声色的说，“师父，今日您晚膳后的时候吃酒酿汤圆了？”
庞隐没在意端着杯盏刚喝了口水，“没有啊，就用了些你拿回来的芝麻酥。”
妥了，那就是又喝酒了呗。
庞隐了两口水，热乎的水顺着喉咙而下倒是驱散了浑身的那股阴冷劲儿，难怪老人们总是感叹韶华易逝，果然是人过青春无少年，年轻的时候他倒是不觉得什么，一股脑的往前拼，感觉自己就像是个不会累的假人一样，如今一停下来这身上的毛病一样接着一样的找回来了。
哪怕屋子里炭火缭绕，却还是驱不散身上钻骨的寒冷。
“哦！~ 我还以为您吃了酒酿汤团了，不然哪来的这么大的酒味儿啊~”
绕了这么一大圈庞隐那里不知道他说的是什么，没好气的白了他一眼，“就你鼻子灵，我就这么点嗜好了，喝点怎么了……”
说着说着莫名的有些心虚，这小子看他可紧了，在他跟前别说是酒了，就是酒香都不让他闻着，除了那根本不叫酒的‘酒酿汤团’。
在宫里挣扎一辈子了，好不容易停下来潇洒潇洒了，可是又遇见了个臭小子，这朝哪说理去。
“师父，您不能这么任性了，身子本就有暗伤，饮酒只能加重病情，您岁数也不小了，怎么还能跟个老小孩一样。”
庞明说的轻松诙谐，倒是让庞隐沉闷的心情好过了不少，他这个年纪闲下来总是爱东想西想，不是想起了过去就是想起了那些故人，亲人，敌人，友人，还有那些擦肩而过的泛泛之交……
有时候想起那些血腥的场景他还是忍不住的恶心，其实没有人知道他最不喜欢血腥气，只要闻见了能连隔夜饭都给吐出来，就是带着这么个毛病他竟然跟血腥打了一辈子交道，以前总听人说，这人真是越怕什么老天爷越是给你安排什么，这就叫‘历练’。
“都老了，还不能任性，我这日子也过的忒惨了点。”
庞隐吹了吹杯盏里的热气，氤氲的热气让他的神色变得朦胧起来，只不过有些轻松的氛围让原本有些阴冷的空气都变得暖和了起来。
人老了，又住在这么潮湿的地方就是屋子里点上几盆炭火也烘不热这屋中阴凉，这腿脚的骨节就像是被撬开一样，说不出的难受，庞明看到说话间他的手在不停的揉搓膝盖，默默起身凑到身边按摩起来，“师父，是不是腿疾又犯了？”
“不妨事，这都是老毛病了，干咱们这行的有几个不落下病根？”
“年轻时不显，到了我这把年纪可不就像涨潮的海水一样来势汹汹么。”
庞隐不由自主的皱了皱眉，“不行我给您重新安排一个住处吧，这里景致虽好但是太潮了，实在不适宜久居，冬天阴寒，夏天蚊虫又多，宫室这么多您怎么就挑了这里。”
听着庞明絮絮叨叨的‘教训’自己，庞隐还很是新奇，这臭小子不止嘴上没闲着，手上也没闲着，庞明什么伺候人的手艺都是一绝，单说这按摩就是比他自己按的好，热乎乎的，连着那酸涩疼痛的感觉都清减几分。
“纵然广厦万间，却不如这偏安一隅来的清净，这里的一花一草都是我督建的，虽说是先王建造的，还不如说是按着宫外的景致建的。”
他说着有些苍老的眸子看着窗外的方向愣愣出神，好像能隔着关闭的窗棂看见往昔，“都说先王骄奢淫逸，却不知他最喜欢的地方不是那金堆玉砌的玉衡殿，而是这里。”
“在众多华丽的宫室里，这霜凝堂确实算不得什么，可是这里却是整座王宫里最像宫外的地方。”
“宁静致远，曲径通幽。”
“每次陪着他来到这，总能看见不同于玉衡殿的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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