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开折扇，缓步走开，只是背影颇有几分不自然。
元夕看着他的背影，咂摸出几分不一样的味道。
“王真人生前，一定也有很多朋友吧？”元夕走到庭衍面前，问道。
“生前之事远如云烟，不过是人间一次逆旅而已。”酆都大帝道。
元夕看着王真人的背影，对于地府众鬼来说，或许人间是精彩绝伦值得回忆的一生，而地府才是那个匆匆来往的旅店。只有庭衍把它当成需要守护的家。
可是如今，他要和这个家一同消散了。
想到这里，元夕的心情不由得也失落几分。在这之前，她还知道庭衍的顾虑，而如今全都明了。他从前不说明心意，既是职责所在，也是因为害怕不能陪她很久。
若是不能一直陪伴的话，他是不想让元夕被这一夕欢愉牵绊住的。
元夕走到他身边，与他并肩而站，看着酆都山下忙忙碌碌的众鬼。
她道，“我不会让你和地府消失的。”
“为了你，也为了整个地府，我愿意穷尽所有力气。”79
得到了酆都大帝的首肯，很快安排好了这些鬼的去向。
元夕看着底下一片欢呼的新鬼们，轻轻吐出一口浊气，转身看向身后不远处的酆都大帝。
彼时他立于石阶上，俯视芸芸众生，视线仿佛落在元夕身上，又似乎在无意识地随意看向前方，嘴角尚有几分未散去的笑意，然而，那黑眸沉沉，让那几分笑意也变成落寞。
他周围空无一鬼，只身一人，似乎一直以来都是如此。
元夕心中忽然沉了沉，像是吞了一块巨石。
她抬脚刚要走过去，就见一古代书生模样的人身负宝剑，手持折扇，悠然到了他身边。
那是地府五大鬼帝之一的西方鬼帝王真人。
因得距离有些远，元夕听不见王真人说了什么，只见他眼神微微向这边瞥了一眼，狐狸眼带着几分冷然，随后又与酆都大帝说起了什么。
元夕收回将要迈出去的脚。
她转过身。
方才实在是冲动，未经思考便染指了那高高在上的酆都大帝，冷静下来，那后来居上的羞耻心占据主导，元夕反倒是有点不敢上前了。
若是她还是个活人的话，现在估计已经气血上涌脸红的透彻了。
六道衰微，神明相继陨落。而酆都大帝因为当年沉睡而免去一劫，不难想象，不久之后，他会像以往的天庭众神一样，渐渐失去神力，走向灭亡。
神明原本是公允的，平等对待世间一草一木，不应偏爱任何一个人。
可是现在，神明有了偏爱。
元夕何尝不明白其中原因呢。
神明陨落的开始，神力流失，渐渐变得像一个凡人，甚至于还不如凡人。元夕本来不想想这些的，若是能够糊涂一世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但是她一直都喜欢把所有事情都搞清楚。于是现在有了闲下来的时间，便不由自主地开始想。
酆都大帝说喜欢，确实是动了心，但是，他的心动，是纯粹的吗？其中又几分是因为元夕，又有几分是受到神道衰微的驱使？
元夕知道这其中有后者的影响。
像是言情小说的女主角受到某种药物影响，而一直钟情的男主出现，与她合欢。这个时候，是女主馋男主身子，还是因为受到药物影响而馋他身子呢？
元夕不由自主地想要搞清楚这两者的区别。
人永远都是贪婪的。
在不确定庭衍喜欢自己之前，元夕想的是，若是庭衍能够喜欢就好。
可是在确定他喜欢自己之后，又开始计较其中有几分是因为自己，有几分是受到外物影响。
爱是容易搁浅的浅湾，也是深渊，永远欲壑难填。
但元夕明知自己不该如此钻牛角尖。
“元改革官。”王真人走过来，手中折扇泛着光，扇骨皆是白骨制成，扇面上画着百鬼夜行之景。他那张死人脸毫无血色，只有脸颊两边一团圆润的血红，像是把全身的血抽干了聚集在那里，透出丝吊诡。
王真人是个中年书生模样，脸皮有些皱，比那几个看起来多了些稳重老成，看起来像是这几个鬼帝之中年纪最大的了，说话之中有几分酸腐气。
在这之前，元夕也与他打过照面，不过是问了几个无关紧要的问题，并没有其他交集。大抵是王真人说话总是咬文嚼字的，总是让元夕想起小时候古板严肃的物理老师。
元夕看到他走过来，将心中那些有的没的一扫而光，准备洗耳恭听他有什么说法。
那双狐狸眼上下扫视一眼她，几秒之后，说话凉薄，“好艳福啊元改革官。”
“咳咳咳……”
此话一出，原本以为他要说什么正事的元夕骤然一口气没缓过来，铺天盖地地咳了起来，她羞愤欲死，“王，王真人，您说什么……”
王真人冷然，眼神凉凉地乜她一眼：“周身的神阴之气冲天，自己有本事做没脸认吗？”
什么神阴之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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